明徵。

【敖峰】如梦初醒 01-03

“邱刚敖只不过是郑小峰的一场梦,一场无始无终的梦。”




随缘更文,大概率是坑,谨慎关注。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
01

后脑勺的钝痛一阵又一阵,将郑小峰的意识从混沌拽回现实。老式电灯泡发出昏黄的光,描摹出他面前杂物堆的轮廓。感官被大脑重新连接,连一呼一吸都觉冰冷,脸上或许是擦伤,血痂凝结在伤口处,稍稍拉扯便又渗出血珠,针刺般疼痒。郑小峰正欲抬手,才发觉自己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,动弹不得。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不知坐了多久,他的下半身早已失去知觉,郑小峰抬头四下张望,狠劲地扭动着手腕,却仍是做无用功,皮肤上平添几道殷红磨痕。他有些懊恼地低下头去,倏然间,却有一道男声在他身后响起。


“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。”


这声音对郑小峰而言,熟悉得宛如天生融进骨血,存在于他梦境中的每个日日夜夜。他心下一惊,也不顾是否会撕裂身上别处伤口,便挣扎着转过头,往那声音来源寻去。


邱刚敖坐在沙发上,看着面前这个惊惶失措的年轻人,不禁想要发笑——为自己这个愚蠢的错误。也许是太久没呼吸过高墙铁网之外的空气,他竟有几分得意忘形。十二个小时前,邱刚敖拿着一把匕首,亲手捅进了昔日爱人的咽喉。温香软玉的躯体在邱刚敖怀中不住抽搐,他动作温柔仍似旧日热恋情人,在她耳鬓缱绻厮磨。嘘……不要吵。血液从阿晴脖颈上的破洞喷涌而出,和监狱的下水道口同样殷红,不过是一个流出来,一个淌进去。他从不知道阿晴穿上血染的裙子后有这般漂亮,又或许现在只有这样的她才算得上漂亮。直至阿晴不再有动静,邱刚敖收回刀,擦干净上面的血迹,听觉却敏锐捕捉到不远处有窸窣响动。入鞘的刀刃再度露出寒芒,邱刚敖悄无声息地靠近,多年反侦察的经验足够他猛然暴起,将正欲悄悄逃跑的第三者摔在身下。


邱刚敖的刀抵在对方的咽喉上,膝盖压住那人的胸膛,力度重到足以让他喘不上气来,嗓子里发出急促而含混的气音。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小子,毫无格斗经验便被轻而易举地制服,看来是运气不好,让他无意间撞破这血腥一幕。邱刚敖本想干脆利落,一刀抹了这个倒霉鬼的脖子,和阿晴的尸体一起处理掉。可是对方的反应却和他预想中丝毫不同。没有丝毫求饶与害怕,最初的惶恐过去后,即使呼吸困难,那个人却一言不发,只是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,清澈而又固执,好似要用尽最后生命,将邱刚敖的样子一寸寸刻进心底。


邱刚敖无法理解这样的目光从何而来,而他从不喜欢这样的感觉。不知恻隐心与自尊心究竟哪方作祟,倒霉蛋没有落得与旧日未婚妻同样下场。邱刚敖挥下一肘将他击晕,捆好扔进了后备箱。


此刻,邱刚敖手上把玩着一把蝴蝶刀,黑色刀柄处露出的金属腰线随他指节旋转,宛如深夜的蝶翼露出寒芒。他一向不太喜欢热兵器,尽管他的射击成绩在同期无人可及。扣动扳机,击针撞击底火,子弹在出膛的霎那间,便抛弃掉持枪者,好似抛弃趁手工具。刀不一样,邱刚敖将其视作他身体一部分的延伸,它会永远忠诚地贯彻主人的意志,自始至终。


正手收刀,咔嚓声清脆可闻。邱刚敖起身,慢慢踱步到自己的俘虏身前,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郑小峰,目光像蛰伏在猎物身后的雄豹,从头到脚一寸寸掠过,下一秒便要咬断他的喉咙。郑小峰身上早已被邱刚敖搜过,小面值的纸币被揉得皱巴巴,一串钥匙,一张干洗店的票据,两三片口香糖,还有一张身份证,年轻人眼睛弯弯地微笑着,上面有三个字,郑小峰。邱刚敖对这个名字有几分印象,那还是几年前的港资银行劫案,他也尚不是高级督察的警衔;只听说有个不怕死的小伙子,假扮警察协助西九龙警署恩陈国荣警司,破获了这场纨绔子弟间玩弄人命的荒谬游戏。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,这个名字仅仅在邱刚敖的记忆中一晃而过,像一片在水面短暂停留的羽毛,半分涟漪也未曾留下。他让人查了郑小峰的信息,在港资劫案以前,不过是个打完工后便偶尔混混游戏厅的小年轻,在人群中最籍籍无名,直到假扮警察出了好大一番风头,最后也将功补过,得了个良好市民的表彰。再过两年,邱刚敖升上了高级督察,陈国荣警司光荣退休,郑小峰也辗转换了不少工作,期间还会不时为警方提供破案线索。


郑小峰仰起头,同样直视着邱刚敖。视线紧随对方一举一动,直到邱刚敖在他面前蹲下,两人的距离足够近,近到郑小峰可以看清他脸上道道伤疤,在昏暗中仿佛又要流出鲜血,滴到郑小峰的心上。邱刚敖在等着他说些什么,郑小峰张了张嘴,喉咙早已干涩喑哑,任何音节也无法发出。于是他吞咽一下,复又开口。


“敖哥,我……”


郑小峰的话哽在喉咙间戛然而止。该说什么?能说什么?这和郑小峰的预想偏离太远,而此刻邱刚敖眼中的自己不过是个该死之人,和他曾见过的无数尸体没有区别,甚至不会知道他的名字。下一步就该是杀人灭口的阶段了吧,郑小峰这样想着,猜测脖子被刀刃没入会带来怎样的痛楚。和阿晴死在邱刚敖手中的感觉一样吗?他低下头呼吸着,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,然后再度抬起那双澄澈的眼睛,对着邱刚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。


“敖哥,我叫郑小峰。等下杀我的时候,可不可以给我个痛快?”




02

紧缚在眼前的黑布剥夺了郑小峰的视觉,他被身后的人动作粗暴地推搡着,跌跌撞撞往前走。郑小峰的鞋尖踢到水泥地上的裂痕,重心不稳,猛地一个趔趄便要向前倒去。下一秒,他又被邱刚敖抓着小臂提回来,用的是钳制犯人的力度,疼得郑小峰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

他听到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,生锈的门轴时隔多年再度转动,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惨叫。郑小峰被邱刚敖从后面踹了一脚,扑倒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。下颔重重撞上坚硬的水泥,嘴里瞬间血腥味弥漫。郑小峰奋力将手撑住地面,试图翻过身来,却被邱刚敖一把将脑袋摁在了地面。郑小峰不敢再动,他听见邱刚敖凑近他耳边,颈动脉在皮肤下鲜活跳动着,猎物最脆弱的部位,毫无保留展现在捕食者面前。邱刚敖的鼻息呼在他的颈侧,激起一阵惊悚的战栗。


“老实点。我暂时不杀你,但是别想跟我耍花样。”


有袋东西落地。郑小峰手腕上的绳子被一刀割开,身上力度也随之离去。等他手忙脚乱摘下蒙眼的布料,只来得及看到门扉间最后一丝缝隙。落锁的声音传来,郑小峰毫不关心自己在哪里,只本能般地向门口扑去。


“敖哥!敖哥!”


郑小峰敲打着铁门。


“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?”


门外沉寂了片刻,回答他的是邱刚敖远去的脚步声。


郑小峰撇了撇嘴,背靠着门坐下来。他们下了几层楼梯,从温度的变化和潮湿程度来看,这是个废弃已久的地下居室。天花板中央,一盏蒙尘的灯泡照亮了这方狭小空间。唯一能透光的玻璃窗口被木板封死,简陋的桌椅与行军床躺在角落,被褥也都早已发霉。与监牢相比较,在很久以前,这里更像是个临时避难所。


地上待久了总归寒冷,郑小峰揉着手臂上的淤青,挪回到脏兮兮的床板上。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,郑小峰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一直在微微颤抖。他只觉得好像掉进了一个噩梦。


郑小峰记得,他以为邱刚敖要杀了他。他终于有机会第一次对邱刚敖提起自己的名字,尽管它马上就会同主人一并被抹去。


“等下杀我的时候,可不可以给我个痛快?”


邱刚敖闻言,并没有动作。他只是微扬起眉,唇边扯起的弧度却似笑非笑,仿佛从开裂的冰面渗上的湖水。他看着郑小峰,语调漫不经心得如同在谈论无关紧要的某某。


“原来你认识我啊?”


郑小峰的眼中,有光短暂亮起。仅是一瞬便黯淡下去,他又挫败而沮丧地移开视线。


“敖哥,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……只不过你一直不知道我罢了。我一直都很崇拜你,你以前在警队的时候……”


郑小峰的声音越来越小,直到最后喃喃不知讲给谁听。


你在警队的时候,眉眼间的笑意年轻而昂扬,旭日都将光辉洒进你眼中。而现在,其中的光芒陨落了,郑小峰所熟知的邱刚敖落进深邃如海的黑暗里。


阿晴死了,那有谁来拉他呢?郑小峰感到一阵恐慌。他对自己即将被邱刚敖杀死这件事不害怕,只是感到很懊悔,懊悔于来不及认识曾经的他。郑小峰说着说着不再作声,邱刚敖也没言语,沉默便在二人之间当旁观者,静得郑小峰下意识想要屏住呼吸。


邱刚敖起身。


郑小峰的胃抽搐起来,不自觉绷紧了身体。他盯着邱刚敖手上的刀,闭上眼睛。疼痛并未像预想之中如约而至,郑小峰只是感到邱刚敖用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眼睛,然后自己被提着衣领从地上拎起来,再度扔进了后备箱。


郑小峰的视线直直盯着天花板,青苔侵蚀进涂层上的裂痕,洇开在陈年旧日的水渍里。


敖哥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呢?


他并不觉得邱刚敖会被他的那番话感动到。换个时间场景,在审讯室惨白灯光下,每个嫌疑人都只比他声色真挚,而邱刚敖这么多年审过太多,早已经见惯到麻木。


他相信我了吗?不,或许我只是还有利用价值罢了。


郑小峰翻了个身子,床单上湿润的灰尘沾上他额前发梢,鼻尖萦绕的发霉味挥之不去。他闭上眼,看见被割开咽喉的阿晴。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滚落惊恐的泪,望向郑小峰的方向,绝望而无声地求救。


阿晴其实认得他。


曾经的明日之星锒铛入狱,捅下过失杀人的篓子,即便是隶属于不同分部,西九龙警署上下谈起,也大都扼腕叹息,本该是前途无量的好苗子,却因一时冲动毁了自己后半人生。嫉恨他的人得偿所愿,眉飞色舞地讥笑着,仿佛他的入狱比逍遥法外的罪犯更为重要。


郑小峰早已忘记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做何反应。那段记忆和大脑中的空白重叠,只是他在跑出门时狠狠摔了一跤,脚踝在墙角磕得红紫。等郑小峰到了警署门前,伤处早就高高肿起,轻碰地面便痛得使不上力。还是的士司机扶他下的车,以为这个年轻人是要去报案。流言蜚语的速度总快于一切,就算在西九龙,人人也都有所耳闻。消息不难打听,郑小峰在警署多少也算熟面孔,陈Sir半个养子,既经常协助破案,又能说会道讨人喜欢,几乎成了默认的编外人员。脚伤未愈的那一个星期,郑小峰还是三天两头就往警署跑。有人从前和邱刚敖共事过,后来调职到这边,他们谈论些什么,郑小峰一个字不落地听,再原原本本记在心底。


邱刚敖第一次被允许探监的日子,郑小峰就远远地等在街口的树荫下。他看见邱刚敖的未婚妻从门口走进去,便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方向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郑小峰觉得格外漫长。直到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视野中,郑小峰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他再一次整理好已经不知扯过多少次的衬衫,迎上去,对着阿晴拘谨又礼貌地笑了一下。


“嫂子你好……我是敖哥的朋友,我叫郑小峰。他经常跟我们说起你,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太方便去探望他……他在里面过得怎么样?他还好吗?”


阿晴透过墨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那位警员给郑小峰看过,邱刚敖生日那天,她来警署给他一个惊喜。合照中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,而此刻郑小峰却只能看到哭过后红肿的双眼,还有即使化过妆遮掩也憔悴的神色。对方没说太多,只是叹了一口气。


“你直接叫我阿晴就好。他告诉我不要担心,我想你应该也是。”


郑小峰点点头,意欲再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。阿晴冲他轻轻点头,然后上车离开了。


不要担心他,郑小峰盯着监狱的森冷大门,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想。他接着等,等来张崇邦督察。郑小峰知道这是邱刚敖在这世界上最相信的人,也知道是他出庭作证了对邱刚敖的审判,仅限于此而已。张崇邦进去,很快便出来,看来是没有见到人。郑小峰对那场审判本有千百个疑问,当事人就近在咫尺,他却突然丧失了得知真相的力气。更何况,邱刚敖的朋友都有谁,张崇邦一定是知道的,他又怎会轻易把个中内情说给陌生人听。郑小峰看着张崇邦督察戴上墨镜,回到车里后坐了很久,最终也驱车离开。


接下来的每个月,郑小峰都按时等在街角。有时候阿晴会下午再来,郑小峰就买块三明治,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啃,解决掉一顿午餐。每一次,邱刚敖的答复都别无二致,不要担心他。可是阿晴会说,他的脸上多了几道疤,他的头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干净整洁。张崇邦督察也来,仍是每一次都被拒绝。他眼熟这个靠在树荫下的年轻人,却只当郑小峰也是来探望亲人朋友。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半年,直到有一天,郑小峰像以往那般向阿晴走过去,她却冲他笑了笑。


“以后你找其他人吧,抱歉。”


阿晴再也没有来过。


郑小峰还是每个月都到那里去等,尽管他再也无从得知邱刚敖的任何消息。张崇邦督察偶尔仍会来,但最终他也没有再出现过。


没有人再来探望邱刚敖,郑小峰还是固执地要去等,每一月每一年。仿佛只要郑小峰去了那里,就可以证明邱刚敖在监狱里过得很好,不用教任何人担心。他从旭日初升等到夕阳西下,便利店的老板问他,小伙子,你是有谁犯了错进去了吗?那你怎么不亲自去探望他呢?郑小峰只微微摇头,语气中几分落寞。我认识他,可是他并不认识我。


邱刚敖出狱那天,郑小峰本该去的。可是要他真正面对邱刚敖,他又像四年前一样突然泄了气。这样的场合本就够奇怪,若是还要与人交朋友,便更显得荒谬无比。那天郑小峰早早便醒来,苦恼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,消磨时间直到外面天光大亮。最终他想出一个折中办法,晚些先去阿晴告诉自己的地址找她。就算可能旧情不再,邱刚敖出狱后,总归是要去看一眼的。两边都认识,总不至于教他面对邱刚敖时尴尬得无地自容。


但郑小峰去得太迟了。杀阿晴的那个人正是邱刚敖。郑小峰的所有声音被他扼在喉咙里,连呼吸都要停滞。邱刚敖的手没有半分颤抖,他低头凝视着阿晴,像是要在满手满身的鲜血里面沉下去。


四年前的郑小峰没有机会。


可现在,郑小峰想要拉住他。




03


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,水蒸气在空中来回逡巡,湿漉漉攀附上行人的衣衫。邱刚敖没有带伞,任细密的雨点洒落在脸颊,和卷曲的发梢。霓虹灯与滚动的大屏幕五光十色,周边的人行迹匆匆,而他长久地被困在同一场暴雨里,那场雨,在他心里下了三年。邱刚敖感觉不到活着,他的一切都只是徘徊在旧日的幻影。邱刚敖心里有一团浇不熄的火,愈演愈烈,直到要把他和所有人都吞噬成灰烬。


低调生活,有些事情要慢慢来,一件一件来,谁也无法从中逃脱。


邱刚敖给了阿华他们一些时间,回去和家人团聚。他没有家人,警察世家出了这样败坏名声的儿子,父母早已和他断绝联系,移居国外。而他就在几天前,亲手了结旧爱,彻底斩断了他与这世间的最后一丝连接。


……如果不算上那个意外的话。


邱刚敖给郑小峰留了几天的食物,那原本是他用来保护线人的地方。藏得够隐蔽,只有他一个人知道。那些人大都是为了家庭,把自己的命卖给警察。可在一些人眼中,线人不过是他们用之即弃的垫脚石,身处社会最底层,就算哪天横尸街头也不会有人在意。邱刚敖想,他又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。


当警察,首先要做的就是摒弃所有恻隐之心。一旦占上风时不下手,死的就是自己,或是身边人。直到现在,邱刚敖也仍忠实地履行着这条箴言。面对阿晴时,他没有犹豫。当邱刚敖再次面对张崇邦时,他也一定会干净利落杀了他,更何况一个无名小卒,谁也怪不得,只能怪这小子自己倒霉。可不知为何,邱刚敖见到郑小峰那双眼睛,就好像见到从前的自己。


邱刚敖自觉无处可去,竟不知怎的萌生了去看看郑小峰的念头。如果死了也方便趁早处理,他立刻给自己找补。


房间内布局很简单,如果郑小峰想趁开门时袭击邱刚敖,无异于自寻死路。他很好奇,在最初的震惊与混乱消退后,冷静下来的郑小峰会对他抱以何种态度。


邱刚敖打开门,屋内的灯关着,从门口映入的光照亮了床上蜷缩成一小团的人影。邱刚敖开灯,听到声响,睡得迷迷糊糊的郑小峰动了动,接着立刻意识到这声音来源于谁,猛然从床上翻了起来,头发和脸被沾染得灰扑扑的,像根蔫了的狗尾巴草。


郑小峰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,他只是凭借着窗缝中隐约洒进的天光,以及饥饿和睡眠的习惯来勉强维持着对日夜的感知。他没有想到邱刚敖会这么快便去而复返,便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,试探性地喊了一声。


“敖……”


第一个字出口,郑小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。他吞咽了一下,又鼓起勇气重新喊了一遍,抬起眼睛小心翼翼打量着邱刚敖。


“敖哥。”


邱刚敖没想到这小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这么香。若非他真的对自己全无防备,那便是演得天衣无缝。邱刚敖坐到郑小峰身边去,对方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。邱刚敖双手撑在身后,歪头看他,语气亲切得像在某次聚餐后对新人的三两提点。


“你说你认识我啊?什么时候?”


“有一次你到西九龙总部来办事,那时候我是去找专案组的李sir,向他提供线索的……”


郑小峰无业游民一个,白天抽空去图书馆读书,晚上在便利店值夜班,又有陈国荣帮衬,日子过得并不困难。某晚郑小峰照常值班,正昏昏欲睡时来了位顾客,夏季天气炎热不已,对方却帽子口罩遮得严实。结账时他便留了心眼,假装收银系统出了问题,一阵捣鼓,趁机把那人看了个仔细。对方在急躁催促之下,口罩略微滑了下来,露出山根上一道瘢痕——正是警方所发布通缉犯的特征之一。


郑小峰向李sir汇报完情况,转身要往外走,开门时却正好碰见有人经过。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,胸前的工作牌随动作左右轻晃,正笑着转头对身边同事说着什么。不知怎的,郑小峰突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。有股不知名的情绪翻涌而起,像要从胸膛轻盈地破茧而出。郑小峰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走过,几秒后才恍然回过神来,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。


“李sir……刚刚走过去那人是谁啊?”


他转头问坐在办公桌后的警督。李sir头也不抬:


“那位啊,东总部的邱刚敖督察。别看人家年轻,破案和升职速度已经在同期无人能及了,就是放在以前,也没有像他这样的。再过几年,我们就都该在他手下做事了。”


“邱刚敖……”


郑小峰看着对方的背影,声音中生出几分向往来。


回去之后,郑小峰几乎把网络上所有能搜索到关于邱刚敖的信息都看了个遍。年纪轻轻,却也战果斐然,和东总部的张崇邦警督屡破大案要案。郑小峰还记得两年前一件在逃通缉犯劫持校车的案子,他只知道犯人最后被一枪击毙,现在才知是邱刚敖孤身一人前去交涉,在事态即将恶化之前果断采取行动,救下了数十个孩子的性命,还受到了家长们声泪俱下的感谢。从那天起,郑小峰便一直憧憬着,有朝一日,自己也能成为邱刚敖那样的人。


“Sorry,看来让你失望了。”


邱刚敖移开视线,语气很随意,听不出喜怒哀乐。他的确去过东九龙总部办过几次公务,但诸般细节,早已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。过往之事又有什么好回想的?


空气一度安静下来,郑小峰这才意识到他和邱刚敖竟然在进行几乎能称得上寒暄的对话。为了自己性命安危着想,他识趣地没有再提起和过去相关的话题:


“敖哥,你来……有什么事情吗?”


“看看你死了没。并且警告你,只要你安分呆在这里,我不会杀你。但是如果你妄图逃跑,或者是报警,后果你自己清楚。”


“那敖哥,你还会再杀人吗?”


郑小峰捏紧了风衣下摆,盯着邱刚敖的眼睛问道。他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邱刚敖,邱刚敖却没回答他,起身便要走。郑小峰失落地收回目光,却在对方走到门口时脑袋一热,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。


“敖哥!那个……要是你觉得……无聊,我可以陪你聊天。我知道,你有自己的理由,那件事情,一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。”


邱刚敖为郑小峰的勇气笑了笑,嘴角扬起的弧度微不可见。


“下次吧。”


评论(6)

热度(91)

  1.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